黑色明亮。
据说张爱玲一生有三恨,一恨刺鲥鱼,二恨海棠无香,三恨红楼无果现在,有网友加了句:四恨《第一炉香》选角
这是和许鞍华导演的电影版开的玩笑,但其实不是玩笑至少在我看的那部里,我不时听到有人傻笑,让人以为是在看喜剧
张爱玲的第三个仇恨,不成功的《红楼梦》,足以看出她对《红楼梦》的爱和她的隐私,甚至她还写了一篇《红楼梦魇》来补偿这个仇恨《红楼梦》经常出现在她的笔下,无论人物,语言还是结构103010随处可见王安忆不知道张爱玲有一颗善良的心她尽可能把这个特点保留在剧本里她可能会考虑今天观众的接受程度她的台词可能太直白了
不成功自然意味着对现有结局的质疑不管是谁的续集,问题都在这里如果说《沉香屑第一炉香》是中国最伟大的文学作品之一,主要是因为它提醒了做梦的人你在做梦在梦里遇到老虎追我们怎么办当然是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也就是意识到自己的无知可是,我们通常的做法是杀死老虎在现存《红楼梦》的结尾,人们感到语气差,因为他们还没有理解这个梦张爱玲本人呢
可惜的是,张爱玲的《红楼梦》与大多数红色学者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她的侧重点依然是作为小说家的考证,索引和对写作技巧的敏感我们从不否认张爱玲高超的写作技巧和她在写作中的小聪明这也是当时苛求的傅雷称24岁的张爱玲为文坛最美的收获的主要原因,是现代作家无法比拟的可是,另一个方面却值得商榷,那就是包括研究者在内的很多读者都将张爱玲视为描写人性的大师,而作家本人似乎对此颇为自得,在她所认为的人性深度上不断前行
张爱玲的走红与夏志清教授赋予她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最高地位密切相关或许我们可以把夏志清的做法看作是对某一历史时期启蒙话语洪流的反拨,但他的神榜也是可疑的,有矫枉过正之嫌
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是,张爱玲是否写出了人性的深度。许鞍华认为,由此而来的电影的“形状”也应该如此,“我也希望人家在我的电影里头,在一些画面,人等等的配合中感受到一些整体的关系,而不是单一的某一条线,或者是单一两个人的关系。”。
当然,人性的深度包括很多方面深入探讨并不是指张爱玲对畸形爱情的书写,而是人性的黑暗,扭曲和恶毒,这根本不是问题但是,如果要将她视为文坛地位如此之高的作家,就需要对她进行细致的考察,提出更高的要求
并不是说描写不幸,痛苦,邪恶,黑暗就能直接带来写作的深度也许从某个角度来说,我们可以说我们的存在是悲剧的,因为到处都有对生命的否定和指责,而这种否定是普遍的任何事物都有其有限性,偶然性和毁灭的可能性文学往往为我们提供了这种毁灭的内心体验,但一流作家体验到人的意志与毁灭之间的张力,并通过写作认识这种张力,从而尽可能地克服和超越人性的局限
从陀思妥耶夫斯基到卡夫卡,一流的大师都给我们带来了超越,而在这种超越中,潜在的读者也包含在内我们可以称之为精神提升运动,否则只会是一种自恋的沉沦和堕落正如雅斯贝尔斯所指出的,悲剧与痛苦,毁灭与邪恶的区别在于认知状态,在于真理与毁灭的关系是否密切
作为HKU的高材生,张爱玲对世界文学的参与可以说是广泛的,但她大概就是英国作家毛姆有趣的是,毛姆的作品经常被制成各种浓度的鸡汤,通过金句和毒舌活跃在社交媒体上可是,虽然毛姆也有玩弄戏谑刻薄之词的嫌疑,但他的写作总是超越人性的,比如中国读者熟知的《红楼梦魇》如果女主角最终没有任何对爱的自我超越,那么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庭道德故事一场灾难无意中促进了这种超越我们可以对比一下张爱玲广受好评的《面纱》一场灾难成就了白流苏和范柳媛的爱情,但更像是白流苏被一张长期饭票束缚她的抗争没有战胜和超越的意义,却实现了对自己的期待
葛卫龙说:我太放纵自己了当我看到站在公主广场时,他说:我和他们一样,只是他们是被迫的,我是自愿的这里涉及的似乎是一个娜拉离开后会发生什么的问题张爱玲给出的答案是,黑暗的力量和金钱的诱惑很快就会吞没这些女孩也许,这些女孩源于她自己对没落的封建老幼家庭的观察,她们的资本是年轻的身体和体面的家庭张爱玲对成功有一种特殊的焦虑,不仅仅是早早成名,更是要告诉女孩们
,你很年轻么你很快就老了
葛薇龙没有别的选择吗当然不是的,她可以在教会学校教书,也可以回上海,但是她说我回不去了这就是张爱玲所谓被钉死在华丽屏风上的鸟,自愿被钉死,也不愿下降到另一个阶层而活写这样的主人公当然不是问题,奇特的地方在于,这类主人公的精神沉沦往往伴伴随着一种玩味,一种审美,一种沉溺,仿佛越堕落越快乐
须知,张爱玲的此类写作与20世纪初欧陆的颓废派不同,颓废派的精神指向是一种抗拒,抗拒本身就带有超越的特点,张氏小说的这类主人公的精神指向是相反的,这种奇怪的审美精神指向就是一种单向坠落运动但除了沉溺和颓唐的情绪外,里面是一个封闭的,无声的,幽深的,吸走人的生命力的黑洞
在不写没落封建遗老遗少的时候,张爱玲的聪明可以释放出很大的才智,她尤其适合当一个写市井男女生活的电影编剧,绝对横扫千军,日韩女编剧根本不在话下比如,由她编剧,桑弧导演的《太太万岁》,以及她南渡后在香港编剧的几部电影,都颇为可观,以她的才华可谓信手拈来,她真正的通透就体现在描写市井生活中那些作品是真正可喜的,冒着人间烟火的热气,包括《红玫瑰与白玫瑰》这样的市民书写亦如是我们或许应该注意,张爱玲很少写儿童,即便有,那也是一种嫌恶孩子的阿姨的态度——阿姨很难激发出自己的爱,连母性的爱都无法流动,当然更难理解更高层面的爱的意义张爱玲似乎对崇高有一种根深蒂固的,近于偏执的抗拒,但是,这种拒斥不仅挡住了可疑的话语和口号,也把更深刻的爱的理解挡在门外,这就导致她对爱的认知的纯然世俗性对于一个被封神的作家来说,这是非常有局限性的,这也导致她笔下的爱的狭隘性
张爱玲小说里的主人公常常将爱等同于男欢女爱,或者将爱直接等同于物质其实,这就是缺爱的表现,就是爱的匮乏对情场勾心斗角,乐此不疲的描写也源自这种匮乏而这种匮乏却对中文读者,尤其是女性读者有着巨大的影响不知为何张爱玲的女主人公总是极端需要其实他还是爱我的这种粗浅狭隘的错觉,这就是所谓的无明,它不过是强烈的占有欲和我执《色戒》里的王佳芝不正是死于这种无明吗仅仅因为这个,我们也无法承认王佳芝有其真实原型,因为那是对牺牲者的一种羞辱
《第一炉香》影片最后,当葛薇龙向乔琪乔乞求我爱你三个字,后者却报以沉默,电影院里响起的却是窃窃笑语在无明的驱使下,求爱不得,就会转为怨,由怨转为恨,由恨转为施虐,这不是萨德侯爵那种带有哲学辩证法色彩的施虐—受虐,而是由欲求不满导致的怨恨转化的阴毒,是纯粹的恶张爱玲笔下不乏这样的施虐,但似乎这种心理和场面还挺吸引人,令人沉浸其中并为其辩护这就好比普希金在《埃及之夜》中写的,埃及艳后克利奥帕特拉喜欢将金针刺进女奴的乳房,只是因为她喜欢在女奴凄惨的叫声中获得一种快感,这就是性虐的快感这里有什么审美呢不过是丑陋罢了,但依然会有人痴迷克利奥帕特拉,总会有这样的人
《第一炉香》里的梁太太又有什么美的呢她利用少女勾引小鲜肉和自己上床,但她更大的快感来自于对这个比自己青春几十岁的女孩子的心理施虐,证明自己的性魅力为此,她需要更多的少女满足自己的快感电影画蛇添足地给梁太太以理解之同情,仿佛她因为之前做小伏低受了压抑就该这么复仇似的其实,这不过是一群盲目的人虚假而拙劣的游舞而虚假,虚弱被指认为深刻,正源自于真正的庄严的缺失,受拒,被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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